庄子是先秦诸子中有诗人气质的哲人。在《庄子》一书中,常被人们所称引的“庄子梦蝶”,就是讲的他自己的事:“昔者庄周梦为蝴蝶,栩栩然蝴蝶也。自喻适志与,不知周也。俄然觉,则蘧蘧然周也。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?蝴蝶之梦为周与?周与蝴蝶,则必有分矣,此之谓物化。”
这段话是说,庄子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,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。蝴蝶遨游各处,悠然自在,根本不知道自己原来是庄周。忽然梦醒,发现自己分明是庄周。因而不知道是庄周做梦化为蝴蝶呢,还是蝴蝶做梦化为庄周呢?这个故事寓意很深,体现了庄子哲学的一个基本观点。庄子认为“物”与“我”、“梦”与“醒”、“生”与“死”等等,都是没有什么区别的,应该从心理上泯灭其界限,视为同一,达到一种“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?蝴蝶之梦为周与”的境界,这样才能使心灵得到解放,从而使自我与整个自然、宇宙复归为一。敏感的诗人李义山曾由此吟出“庄生晓梦迷蝴蝶,望帝春心托杜鹃”的诗句。
如果“庄周梦蝶”说的是“物”与“我”没有区别,那么“鼓盆而歌”的故事,便是说“生”与“死”没有区别了。
庄子的妻子死了,惠子前去吊丧,看到庄子正蹲坐着,敲着瓦盆唱歌。惠子说:“和妻子共同生活,妻子为你生儿育女,现在老而身死,不哭也就够了,还要敲着盆子唱歌,这岂不太过分了吗?”庄子说:“不是这样的,当人刚死时候,我怎能不悲伤呢?继而一想,她起初本没有生命,而且连形体也没有,连气息也没有。后来在若有若无之间,变而成气,气变而成形,形变而成生命。现在,生又变而为死。其实生来死往的变化,如同春夏秋冬四季的运行一样平常,人家已经静静地安息在天地之间了,而我还在啼啼哭哭,我以为这样是不通达生命的道理,所以我才止住了哭。”庄子认为应该从精神上超越生死,达到一死生、泯物我、无悲喜的境界,甚至死才是“至乐”境界。又如“庄子与髑髅”:
庄子到楚国去,看见道路旁有个髑髅,他用马鞭敲了敲,问道:“先生是因为贪生背理而死的呢?还是因为国家败亡,遭逢战乱,被斧钺砍杀而死的呢?你是做了什么不善的坏事,玷辱父母,羞见妻子而自杀的呢?还是因为冻饿而死的呢?或者是年寿已尽,善终而死的呢?”庄子说完这番话后,就把髑髅拿过来当成枕头,枕着它睡觉。半夜里,庄子梦见髑髅对他说:“从刚才你的谈吐看,好像是个能言善辩的人。听你所说的那些,都是活着的人们的忧患,死了就没这些忧患了。你愿意听听死人的情形吗?”庄子说:“愿意听。”髑髅说:“死了,上面没有君王,下面没有臣子,也没有四季的冷热寒暑,从容自在得和天地共长久。虽是国王的快乐,也赶不上我们啊!”庄子不相信,就说:“我使掌管生命的神灵来恢复你的形体,还给你骨肉肌肤,把你送回到你的故乡,让你和父母、妻子、朋友团聚,你愿意吗?”髑髅听了,骤然双眉紧锁,眉宇间显露出十分忧愁的样子,说:“我怎能放弃国王般的快乐,而回复到人间的劳苦呢!”
庄子和髑髅的对话,似是“谬悠之说,荒唐之言”,但“荒唐之言”不荒唐,其中包含着对人生意义的思考,在看似冷漠之中,蕴含着最强烈的激情。对现实人生的否定,自然也就包含了某种超越和解脱的思考。《齐物论》第二节,就是庄子直接表述他的这种思考。庄子说:“人一旦禀受成形体,就不参与变化而只等待形体的耗尽。形体与外物相接触、摩擦,并追逐驰骋于其中而不能止息,这不很可悲吗?终生劳顿而不见有什么成就,疲惫困苦而不知归宿何在,不也很可悲吗?人们谓之不死,又有什么意义呢?至于象形体逐渐枯槁老化,精神也随之消磨毁灭,不就更是莫大的悲哀吗?人生在世,本来就是如此昏昧的吗?还是只有我一个人这样昏昧,而别人也有不昏昧的?”庄子看到了并且思索着人生的种种痛苦,劳顿困苦而不知所归,生为物役、心为形役而不知所适。他要寻求一条精神解脱和超越的路,提出了许多论题和主张,如任自然、齐物我、等生死、绝圣弃智、避世养生等,而且用 奇幻诡异、诙谐幽默的文字来表达他那些哲理,从而使他的文字具有永久的魅力。